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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 10月 05日

《中文解毒──從混帳文字到通順中文》

最近又覺得自己不學無術,應該好好讀書,也懷念以往專注閱讀的美好時光,於是痛定思痛,決定先由陳雲「中文解毒」系列及楊照「中國傳統經典選讀」系列開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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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雲的書,幾年前曾讀過《城邦論》(大名鼎鼎,看熱鬧也得要讀的)和《中國語文不難學,為甚麼我總是學不好》(這名字我拒絕不了)。這次選舉,即使我是票投熱普城,在選前卻沒向他人拉票,是因為對永續和修憲的概念和做法有保留。選前跟王生討論永續怎麼續、修憲如何修,企圖解釋卻總有一些理不清的疑竇,心裡自覺底氣不足。那麼,選後就該先讀完陳雲的著作再行論斷吧?

當中我先挑「中文解毒」系列。是對政治局勢有點過度疲勞,所以想先歇一歇,其次也是想學好中文……回想起來,小學和中學曾經投入研究中國文學,那時的中文說不定比現在更好,因為高中至大學,讀太多西洋學說,學問光譜是寬闊了,卻也混濁不清;何況比較文學、社會學、心理學等相關書籍,讀了中文翻譯本之後,也許會拖垮我的中文水準,始終那些學科的概念本身深奧,專用詞亦多,翻成中文更是災難,從語法以至文理愈讀愈亂。既然如此,不如從根基學起。

聽說陳雲在著作與臉書的言辭相距甚遠,不能把臉書當成他的唯一。事實上,不論是否其支持者,看他的文章本身就是賞心樂事,我拿起《中文解毒》一書閱讀,本來只是動用眼睛和大腦,不久即喃喃有辭,跟着行文讀出聲來,其後乾脆認真朗讀。就像小時候讀唐宋八大家的古文一樣,行文流暢,氣勢磅礡,用字古雅,卻不艱澀,是學習寫作的好對象!

以往閱讀也曾遇上散文名家,不過當中有些是重於「閱讀」,例如駱以軍,單用眼睛閱讀是享受,不過也只限閱讀而不適用於朗誦;陳雲的文章則可作為演說辯論之用,語調鏗鏘,文氣逼人,所以更利朗讀。何況,難得這是一位以廣東話作思考語言的香港文人所寫,讀出來更知道有多爽快!還邊讀邊查粵音字典,校正一些經常見到卻不知其讀音的詞彙,受用不淺。

不過邊讀邊心虛,他痛斥西式中文之流弊,我自己也犯了不少而不自知!其後剛巧要做翻譯工作,也警戒自己切勿寫出只合英語文法、不符中文用法的混帳文字!

另外,在讀陳雲之前,本來在讀一本存在主義心理治療的台灣翻譯本,之前閱讀不覺障礙,反正本來這類翻譯本從內容到文句都艱深難明;可是看完陳雲再讀此書,直覺不堪入目,根本不是中文,文法和語意也很西式,愈讀愈不通!

然後,也發現自己行文變古雅了,多用成語、排比和對稱句,學得很快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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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文解毒》雖主要指出香港人書寫中文的一般陋習,然而背後自有其政治解讀:首先他肯定廣東話源遠流長、保傳古風,不應被貶為比官方普通話更為次等的語言。香港自有歷史和地理優勢,隔絕北方話的入侵,保傳唐風古韻,理應備受珍惜,香港人更不應妄自菲薄;其次是針對西式中文及中共中文的入侵,以至令中文不成體統。西式中文在語法上跟隨英文文法,成為流通用語之後,文句不通,語意含糊,久而久之甚至令人以為非得英文用語方能表達某些想法,損其中文表達能力,其實古式中文亦有相應用語;至於中共中文,就是共產黨上台後的那堆令人咋舌的核突標語,融進日常用語之後,簡直是生態災難,可是九七之後,港府媚共,傳媒失守,也將匪語帶進香港。別誤會他只追求古風而反對一切非正統用語,他也認同文字會隨風俗而變化,不過要防止劣幣驅逐良幣,更要察覺這些影響背後之政治目的。

好啦,暫時忘記陳雲在面書經常屌人老母、要人落地獄、死全家、皇天擊殺(雖然選舉後他又走回怨毒系路線),我們來看看他寫中文,單是看用字和排句:

「古之中國帝王,遇天災則下罪詔己,今之中國帝王,遇天災則向天宣戰。古今中國之別,盡在此中。天道是核心的文化信仰,不可等閑視之。中國是否仍是中國,是文明禮義之邦還是粗野蠻夷之所,開放之後能否頂得住西方的文化與信仰入侵,全在這裏。一旦國人的文化信仰失守,再質問人家是否中國人,也無關宏旨了。」[p.34]

是對稱之美啊!

洋化中文

西式中文有什麼問題?「引入西詞,本可豐富國文,但由於中國近代積弱,國人若不加意養護中文,使舊詞舊句重獲新生,則本國語彙及章法恐遭排擠、歪曲而致遺忘及失傳。國文知識貧乏之後,國人或以為中文化表達能力遜於西文,於是模仿西文而變換中文,成其洋化中文、程式中文,助長西方之文化殖民。」[p.60-61]

隨便幾個例子:

- 以前港人說「只收現金」、「恕無找贖」,現在卻由英文譯番轉頭,變成「只接受現金」(we accept cash only);「請付準確車資」(please tender the exact fare)[p.12]

- 洋化波及句法,如「我對這事有保留」(不敢苟同)、「不排除……(的可能性)」(難保、難免)、「請你被告知」(敬告閣下)[p.12]

- 「往日程序清楚,責任明瞭,叫招標(tender);今日閃爍其詞,西九龍文娛藝術區『邀請建議書』。英文invite,一詞多義,中文要靈活對應,不可事事邀請,自我鈍化。如invite飲宴,叫邀請;invite加入政府,視乎禮數,可稱禮騁、敦聘、羅致、招攬;官署invite某人問話,有權曰傳召、查詢,無權曰約見、晤談;invite建議書,應稱徵求。雙方無義務約束之招標,近年詭稱expression of interest(EOI),官方中文竟有譯為『邀請競投興趣表達書』者。」[p.48]

- 「新派律師嚇人,常說不排除採取法律行動(的可能性),或保留法律追究的權利,不如舊時師爺說的文雅妥帖:『或交有司法辦』。」「電腦化之後,機印發票無蓋章簽字,上書『顧客若要求其他發票,本店保留收取額外費用之權利』,則略嫌言重,視顧客如寇讎,說『或須另外徵費』即可。」「天文台『不排除改發更高颶風訊號』,舊說『或將改掛更高風球』。原本表達推敲、威懾、試探等豐富情感或情勢的自然詞彙,遭機械詞彙取代,變得感情無法表達了。」[p.64]

- 「明明一個動詞講清楚的,今日偏要加個弱動詞。」「如不說『校友貢獻良多』,偏說『校友對社會作出了重大的貢獻』。『為了棚架有對途人構成危險的關係』,就是『因棚架危及途人』。『對有關爐具進行安全檢查』,就是『為該爐具做安全檢查』而已。」[p.133]

共產中文

以前讀中史時,見到這類「鼓足幹勁,力爭上游,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」的中文就毛骨悚然,小時候說不出是什麼問題,就是單純在美學上覺得醜陋。書中有言:「前東德覆亡之後,德國的語文家整理東德的公事德文,大致歸納出三個語言特色和政治後果:一是『言文含混』,令人頭腦閉塞,辦事糊塗;二是『濫用簡稱』,令人費解,妨礙溝通;三是『語詞矛盾』,歪曲常理,積非成是。」[p. 201]

書內分門別類,舉出共產中文例子:粗暴干涉中國內政、嚴重傷害中國人民感情、嚴打、鬥垮鬥臭;又或濫用鋼領條目如三大紀律、八項注意、四個堅持、一個中心,兩個基本點(前陣子看到出前一丁找來前新聞主播方健儀拍廣告,什麼三大挑戰三大堅持,只覺嘔心!這只是香港區的創作,日本不會這樣吧!);也有句式不通如「對運動員的表現造成影響」(影響運動員表現)、「為……創造條件」(促成)、「不存在……的問題」(絕無此事)、「站到……的對立面」(對立)、「走群眾路線」(親民)、「做思想工作」(游說)、「充分體現」(彰顯)、「釋出善意」(示好)、「搞活經濟」(促進經濟)……好了,抄太多,精神污染!倒是看回括號內的正常中文,經常失笑,明明本來只是如此簡單!

說起來,之前看到歌詞「一起舉傘 一起的撐」我也是反了一下的胃……

普通話、簡體

「現代中國於國家語文政策,有兩大失策。第一是民國之制定國語並以北方白話入文,第二是共產中國之強令推行簡體字。」[p.113]

普通話是以北京語音及北方話為標準,然而若把粵語視為錯誤,就是消滅方言的文化霸權。「英國人統治香港之時,要香港人自覺中文之不足;中共統治香港,便要令香港人自覺香港文化之不足,南方的粵語有罪,妨礙中文寫作,要用北方的普通話來拯救。」[p.110] 「為了證明香港人之不濟、粵語之『原罪』,卻要誇大普通話之難學,強調粵語會『污染』書面中文,目的是要清除方言的污穢,迎接京話的潔白。」[p.113]

中共上台後頒佈簡體字為法定用字,卻又廢棄甚至排擠正體字,以簡體為一統,一如中共之專政。何況簡體造字系統本身充滿缺憾,不同意義的文字統為一字,令文字傳意失去準繩;簡化之時也不考慮字形傳承和造字規律,不能表音亦不能表意。書內有詳細解讀,更付大量例子,相當精采,此處不贅。

陳雲行文詞鋒銳利,雄辯滔滔,有演說家的風範,看他的文章,很易被牽住走。對於政客政論政見,我一向多疑,本土派雖能人輩出,可我無法全權信任,暫時只會從旁觀察,敦促自己慎思明辨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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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文解毒──從混帳文字到通順中文》_b0017272_19280720.jpg

















中文解毒──從混帳文字到通順中文
作者:陳雲
出版社:天窗
出版日期:12/2008

甚麼時候「驕傲」變成褒義詞?傳媒竟以「苦主」形容雷曼事件當事人?簡筆字的「發」字「髮」字可以變成同一個字?本來好端端的四個字「禁餵野猴」,現在要用八個字「禁止餵飼野生猴子」;政府官員、文書都將「問責」、「增值」、「持份」、「超標」掛在口邊,幾多句官話其實唔係人話!

從英式中文至回歸後洋化赤化俗化語文大混雜,《中文解毒》為香港文癌語病解解毒。「言之無文,行之不遠」,身為國際大都會的管治者、傳播人和教育者,負好責任,「認真識番幾句人話,寫番好啲中文先啦!」

摘自陳雲序:
『舊時香港官府重辭令,民間重口才,洋化俗化之餘,饒有本土特色。侵佔香港之初,港英謹慎言文,免傷中國人的文化自尊。一九六七年暴動之後,港府驚覺官民疏離,於是改弦易轍,轉變政策,引入一套新的公共語彙。民間則用快捷音譯或巧妙意譯,吸收巴士、T恤、冷氣、電腦、窩輪等新鮮事物,口頭也保存「有何貴幹」、「求之不得」、「唯你是問」等格式古語。

『回歸之後,由於大陸比香港更崇洋,本身也有共產用語,於是香港洋化加上大陸的洋化與赤化,變本加厲,大家衰埋一堆。香港民間也喪失語言自覺,同音錯亂(玩「食字」),懶音橫行,黐脷根粵語雄霸電台。政府亂用洋化詞,取代固有雅詞,如自我增值(進修)、邀請承投意向書(招標)與持份者(受影響人士)。洋化波及句法,污染中文,如說「我對這事有保留」(不敢苟同)、「不排除……(的可能性)」(難保、難免)。大陸用語南下香港,劣幣驅逐良幣,如領導(首長)、超標(過度)、達標(及格)、勢頭(趨勢)、高檔(貴格)、尖子(精英)等。

『當年國共混戰,南海陳公博口占打油詩﹕「國事丟那媽,心思亂如麻。」作者觀乎香港近年的言文,亦不得不歎曰:「文事丟那媽,筆下亂如麻。」』

〔作者簡介〕
陳雲,筆名,本名不傳。香港專欄作家及文化與政治評論人,文章曾見於《明報》、《信報》、《蘋果日報》、《明報月刊》等,近見《信報》及《明報》。以黃老之道謀食,混跡江湖。

一九九五年於德國哥廷根大學獲文史學院哲學博士,專攻民俗學。

陳雲是客家人,香港土生,祖籍廣東寶安,幼居山村,長居城鎮,祖父輩在南洋落籍,走上不回歸之路。香港氣候不冷不熱,政局不民主不集權,社會不開放不封閉,好壞兼得,良莠不齊,淹留此地,亦樂事也。




by akai_luna | 2016-10-05 19:29 | Reading Renaissance | Comments(0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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